我二叔特别喜欢猪，所以他开了家猪肉店，用鬼称卖猪肉，缺斤少两。 他说这是他喜欢猪的一种体现，也是一种功德的修行，卖一斤猪肉能拯救二两的猪。 “你想啊，”他说，“猪死是一定的。可我卖得慢，它就死得慢，大庇天下寒猪俱欢颜呐。” 我们坐在他摊后的小板凳上，他抽烟，我拿着塑料袋帮他装肉。 我说：“你卖少了，不道德，客人来了两回再不来第三回。” 他说：“走是走了，没骂我就成。说明他们不纠结这事儿，少买点没关系。” “你把不纠结当成理解了？” “理解谈不上，我只要他们不发火。你看现在这个世界，能让人不发火的事情不多了。” 二叔的衣服袖口上全是油点，跟他天生土黄的脸颜色差不多。 “那你这功德的修行，到底修的是什么？”我说。 他弹掉些烟灰：“修的是通透，人生的最高境界。” “你还真说得出口。” “通透是一种麻木，万事万物看透不说透。清清楚楚的日子，才是最难过的。”他抖了抖烟灰，“你小时候看电视不喜欢开声音，我故意逗你说你像贼。声音被你调大一点，我说你吵我，你还记得吧？” 我点点头。 “你最后都是调在刚刚好听清，又刚刚不挨骂的那个位置。” 我笑了笑：“所以你现在也在调音量？” “对。我卖八两，标一斤，音量刚好。” “可是你不觉得这样太贼了吗？” “贼的东西才容易过去，我又没把人伤着。” 我把袋子递给一个老太太，老太太接过去说了句“你这肉瘦是瘦，就是少。” 等老太太走了，他跟我说：“你看，她嘴上说我少，其实还是买。” “那不是因为你摊子在她家门口？” “对啊。所以你要懂，人在选择一些东西的时候，也是在放弃一些东西，你不在意这些放弃的东西，就是通透。” 我看着那台称，表盘旧得看不清字，沉重的时候数字总是往下一跳再往上卡住，老得糊涂了。 “你要真觉得猪该多活两天，你干脆少杀点。” “那我活啥？” “那你别说什么功德。” 他说：“我不是做了什么大善事。我只是让这世上本来该死得整整齐齐的东西，稍微多活了一会儿。” “有啥意义？” “有意义啊，好好活着就是有意义，况且我还喜欢它们。” 他继续说：“你现在是不是觉得有点道理？” “我只是不知道怎么反驳。” “那对了。” 他站起来，伸了个懒腰：“道理这东西啊，讲不赢是常态。能讲到别人不想讲，就是胜了。” 我说：“你这逻辑不对。” “得了吧，你也讲不出来别的逻辑。” 他嘴上还在念：“少给二两，让一些猪多活一个午后，这就够了。我心里是有数的。比如现在卖八两，卖六两太坑了。那不是修行，那是作孽。” “你看佛像，眼睛是睁着的吗？”他最后抛了一个问题给我。 我说：“呃，不是。” “对，都是半睁不睁，为什么？” 他说：“因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才能学会南无阿玛特拉斯。” #随笔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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